蓋瑪老師說我須要理髮，媽媽說我須要理髮，哥哥克里克也說我須要理髮----大家都說我須要理髮。他們說：「你的頭太大。」「黑頭髮太多太長了。」而且不停地問：「你什麼時候才要去理髮呢？」
鎮上有個有錢的生意人，名叫漢頂單。他以前每天傍晚都向我買報紙，我對他很熟悉。他體重二百四十磅，擁有兩部凱迪拉克，六百畝地，以及百萬以上的銀行存款。除此之外，他還有一個非常小，光禿禿的腦袋瓜子，擺在所有人都看得見的身上。這下可好！這位漢頂單先生，常令幾里外的人也注意到我的頭。「你們看他的頭髮，」他常當街大叫：「這才叫作頭啊！加州的寫照----天氣好，健康好。一頭長髮呢！」他習慣這麼吼叫著。
而對於我這頭濃密的黑長髮，蓋瑪老師卻非常生氣。
有一天，她在班上說：「我不想指名道姓，但是，我們當中，若有哪位年輕人，不趕快找理髮師理髮的話，他的後果將不堪設想。」
她並没指名是誰，但說話的時候，兩眼一直瞪著我。
哥哥克里克也問道：「到底打的什麼主意？」他對我的頭髮很惱怒，其他人也都如此。我卻毫不在意，其實，我蠻喜歡的。然而有一天事情發生了，我不得不直奔理髮店。有隻小鳥竟然在我的頭髮裡築巢。
事情是這樣的：我躺在我家院子裡大樹下的草皮上，跟往常一樣做著白日夢。那是個暖和的冬日，整個世界似乎睡著了。我週遭一片寂靜，沒有車水馬龍的噪音，沒有人們熙來攘往、談笑哭叫的喧鬧聲。唯有憂喜參半的沉寂----似乎就是這樣，我躺在那兒，半睡半醒地。
我感受到，活在這世界上真好。擁有一棟小房子真好：房子、桌椅、床。牆上的圖畫。啊！有幸能在不同的時空裡迴旋，清晨、正午、傍晚；呼吸、吃、笑、說話、睡覺、及成長。看、聽、聞、嚐、與觸摸。在陽光下或月色裡，走過世界各地。啊！活在世上多麼美妙！
緊接著，一幅幅我渴望見到的景觀浮現腦海：紐約、倫敦、巴黎、柏林、維也那、君士坦丁堡、羅馬、開羅。大街小巷、房子、人群。處處可見的門窗。而長夜裡，火車吼著駛入黑暗，巨大的船隻航於海上。黝黑悽涼的海呀！就在這一刻，我無限歡愉的心，突然傷感了起來----因為，我已領悟到，所有這些可愛的事物都將消逝。啊！如果沒有改變，如果沒有衰落與死亡......
我終於睡著了。
這時候，有隻小鳥從樹上飛下來，停在我的頭上，並開始在我髮中築巢。稍後，牠唱起歌兒，把我給吵醒了。這世界原先是那麼安靜，忽然之間響起了這隻鳥的歌聲。
我有生以來，從未如此清澈地聽過鳥的歌唱。那歌聲顯得十分新穎、奇特，同時又非常古樸，而且自然。我躺在那裡，愉快地聆聽著，直到發覺頭髮裡有一隻小鳥。嚇我一大跳：這怎麼可以，頭髮裡有鳥？我急忙起身，往鎮上跑，那隻鳥也嚇飛了。
我一面跑向理髮店，一面想：「不錯，蓋瑪老師說得對，媽媽也對，哥哥也對。我是應該去理髮，免得小鳥在頭髮裡結巢。」
有個亞美尼亞人，名叫阿郎，在馬利波沙街開理髮店，我便趕往那裡。有人說，阿郎實際上是個農夫，同時也有人說，他是個哲學家。我不敢確定，我只知道，每當我經過那家理髮店，他不是靜靜地邊抽煙，邊看亞美尼亞報紙，便是站在門口，看著人們路過。我從沒見過他替人理髮，雖然我想偶爾會有人誤入該店。
我很快趕到阿郎在馬利波沙街的小店，發現阿郎坐在一張小桌前，睡著了，面前有本亞美尼亞文寫的書，書頁還未閤上。
我喚醒他，用亞美尼亞語對他說：「請幫我理髮好嗎？我有二十五分錢。」
「啊！」他說：「很高興見到你。你叫什麼名字？坐坐。咱們先喝杯咖啡。咦！你的頭髮好漂亮啊！」
「每個人都說我得理髮了。」我應道。
「世間的情形的確如此，」他說：「人們老是告訴你該做什麼。他們不會放你自由。為什麼呢？能告訴我為什麼嗎？他們說：『好好幹，省點錢。』『把錢存入銀行吧。』『買一塊農場吧。』『做這個，做那個。』唉！他們就不讓你有絲毫的平靜。」
「能為我理髮嗎？」我說：「能不能多剪掉一些，好讓那些人久久無從批評起。」
「咖啡，」阿郎說：「我們先喝杯咖啡吧！」
他遞給我一杯咖啡，我也真是的，為什麼以前都不來找他？他實在是鎮上最有趣的人，跟我所認識的其他人大不相同。從他的談吐，你便可發現，他是個特殊人物。他約四十，我才十一歲。他卻不比我高，也不比我重。但是，他那張臉，教你一件難忘。屬於已發現真哩，充滿智慧又善解人意的好人之臉！當他看著你時，你可從他的眼裡讀出一種訊息，彷彿說：「我認識這個世界，我對充斥世間的惡、恨、與恐懼都清楚得很。不過，我仍然愛這個世界。我了解人類是多麼無知、脆弱、與邪惡。但我依然愛他們。」
【待續】I've divided this long story into two parts. Here is the end of Part One; for Part Two, please read what is posted on the next day.【請見隔日貼文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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